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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天宇的脑袋从来没有这么疼。疼得他意识模糊,像是在冰凉的瓷砖上滚过,又重重地砸下一个台阶。他迷瞪着爬起身,快坐正时,手被一个坚硬的环猛地一扯。

 

亮晶晶的金属。手铐。他想起昨晚的事。

 

他,孙天宇,一个走投无路的饿肚子小青年,因为一扇没关好的门,动了邪念,刚踩进漆黑的客厅,就被矮他半头的身影揪着领子按在了鞋柜上,还没等他反应,两双手就被反抓在背后。

咔嚓,拷上了,心凉了。怎么还有人在小区里钓鱼执法啊。

 

说来也是倒霉,孙天宇从小也不是坏孩子,他脑子活泛嘴又甜,虽然爱说爱笑的,但一点也不讨人厌。但不是说人这辈子你不讨人厌,日子就一定能过好。本地也不算小城市,但他混不下去,家里没钱供他,他拍拍胸脯向爸妈打包票,说我这么高个子,难道还养不活自己么。二十岁,背个小包,拉着编织袋就上火车站去了。

 

车厢熙熙攘攘,泡面味混着奶粉味,还有人脱鞋,孙天宇屏息端坐,目不斜视,就这么挨到到北城。刚离开月台五分钟,一摸内衬口袋,欸,怎么破了,估计是刀片割的,好大一个毛边口子,像是刚吐过。五百块钱加二十的毛票,被吐在了小偷的手心。

 

他借一路手机没借着,正好碰见刚出完任务的蒋易。

蒋易一个门牙有点板正的高达男人,眼睛瞪起来圆圆的,穿着整洁,说话温柔不拖沓,有点像那种阳光底下,干燥又叠得很规矩的驼黄色衣裳。

蒋易说,怎么哭啦,这么大个儿,哭什么。

孙天宇这才发现自己哭了。

他嘴张大,眼一眯,嗓音拉长,嚎啕大喊:我——遭——贼——了——

 

 

他对不起蒋易,蒋易帮他办案,给他找住的地方,帮他找工作,蒋易那么好,人好,当警察也好,而他却因为肚子太饿鬼迷心窍要进别人家偷吃的。他自己就是遭了贼才沦落至此,竟然还去祸害别人。小偷不会是北城最坏的人,可他孙天宇的底线到底是什么时候拉低成“不当最坏的人”就行的。

 

昨晚他挨过揍以后就被铐在了暖气片上,灯没开,房子的主人也没说话,把他一个人扔在那儿,摇摇晃晃走进房间,不久就传出了呼噜声。

 

在孙天宇心里,那人属于神兵天降,是老天爷派来揍他的。

但其实那人不高,也不壮,手劲也不大,昨天制服孙天宇成功纯靠老道经验和孙天宇自己心虚。

那人叫大锁,蒋易同事,刚破了一桩案子,累得眼睛都睁不开。熬了两个星期,衣服都没怎么换,头发整天跟鸡窝一样。刚到案发现场的时候,他看一眼就冲出去找垃圾桶吐了一分钟。领导批评他这么多年心理素质还是这么差,大锁说我不是怕,我是看到有人把别人作践成这样,我觉得恶心,打心里恶心。领导没听他说完就走了,同事也都笑话他。

大锁下定决心,一定要把这孙子抓到。

大锁不像蒋易,蒋易把心思锁得死死的,面上不显山不露水,比他更像一把锁。他晚上躺在床上,满脑子都是关于案子的各种大胆假设,一闭眼就是许多张大嘴巴的受害者的脸。

终于破案那天,他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。

谁知道进门倒杯水的功夫,想起来自己没关门,刚转头,就看见有人溜进来。

他太累了,没想那么多,直接把这小贼铐住扔在卫生间,自己回房间闷头睡大觉。结果早上醒来,抱着脏衣服进卫生间,借着朦胧的光,看见自己家地板上倒着一个人。挺大的个子,睡挺香。

大锁第一反应是老天爷给自己送业绩来了

然后他才想起来,昨晚他闷声不吭勇斗小贼来着。

这心理素质,怎么就没人旁观,就该让蒋易他们组都来拍照留念然后挂局里展览。

 

挺年轻一小孩,怎么干这一行,心理素质挺好啊,睡得呼呼的。

大锁蹲下来看孙天宇的鼻梁骨,看了一会儿,起来了。

没叫醒他。

多睡会儿吧,进去就没法睡懒觉了。

 

大锁起身,去厨房了倒腾吃的,热了三馒头,想着请那哥们吃个自由生活的最后一餐。

所以孙天宇醒来,悲痛欲绝十分钟后,脑袋顶迎来了一个被攥在手里的喷香滚热大白馒头。

吃吧。

大锁抖抖手,把馒头杵在孙天宇嘴边。

知道你饿了,肚子响得跟雷一样。

 

孙天宇第一次见到大锁的脸就是这时候,狭窄的卫生间里,一堆脏衣服旁边。眼前的男人,豆豆眼,削瘦,看起来吊儿郎当的,嘴周边留了一圈黑胡茬,衣裳领子皱得跟蔫了的菜叶子似的,蹲在他跟前,递给他一个大馒头。

 

大锁不是吴彦祖金城武,但就靠这一个馒头,在孙天宇心里,这比昨晚神兵天降还神兵天降。

大锁觉得这孩子有点意思,光张大嘴盯着他看,看了半晌,嘴一瘪,估计是想哭,梗着脑袋,双下巴都压出来点儿。

 

咋了,不爱吃馒头啊。大锁笑着逗他。

…不是。孙天宇把眼泪憋回去了。能不在厕所吃吗。

大锁乐了。

 

 

几岁了。

二十。

哪儿的人啊。

…xx。

好地方啊,怎么跑我们这儿来了。

我表哥说能带我挣大钱。

你表哥呢。

…进去了。

 

 

大锁正嚼榨菜呢,这小子让他听笑了。孙天宇依旧带着手铐,蹲在大锁旁边心酸地吃馒头,听见他笑,头埋得更低。

那你住哪儿呢。听到这个问题,孙天宇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,蒋易,蒋易也是警察,他可以让蒋易替他求情。可想了一会儿,他又发现,自己哪还有脸找蒋易。

大锁迟迟听不到他回答,也没追问,换个问题继续审。

 

为什么偷东西。

太饿了。

有手有脚的不能找工作?

找了,但被老板开了。

为啥,吃得多。

 

其实是因为孙天宇看不下去老板骚扰柜台姐姐,有妻有子的这是干嘛呢。可他一个临时工,揍老板实在不是万全之策。孙天宇想了想,出拳,被抓衣领,被劈头盖脸地骂。不是完全之策,但确实是上上策。

但他不想告诉眼前这个警察,他都想当小偷了,还有什么资格诠释自己是个正义的人。

 

大锁喝粥,问。没前科吧。

孙天宇点头如捣蒜。没有没有没有没有。

大锁说,那你先住我这儿,我看着你,三天之内,你没找到工作,我就让你吃牢饭,找到了,那就吃我家的饭,怎么样,行不行。

孙天宇就差磕头了。

 

 

周三,孙天宇小心翼翼地把一块三明治放在了餐桌上。

他发了第一笔工资,时薪,给大锁买了个三明治。但他舍不得给自己买,就坐在那个三明治面前,死盯。

谁知道大锁拎回来一份麻椒鸡架。

 

孙天宇开心死了,屁颠屁颠跑卫生间洗手。

大锁看着那块三明治,看了几秒,转移了视线。

 

孙天宇两只手垂在胸前,还在往下滴水,笑嘻嘻地走过来。

大锁依旧是看,没说话,不动声色。

 

 

挺可爱一小孩。

就是吃相不怎么地。

 

 

孙天宇感觉到大锁在看他,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,机械人一样转头,把一截肉从嘴里移出来,他说,哥,你看我干嘛,不会吃这个,就送我进局子吧。

大锁说,我不是出尔反尔的人。

孙天宇开心了,继续开动,刚吃两口,又想到另一个可能。

他说,哥,你不会是,内个吧。

 大锁笑眯眯,是啊,我是啊。



孙天宇悲痛欲绝但正气凛然,好,哥,我都可以学的。
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蒋易开门,发现房子里没人。

他挠挠脑袋,神了,难道是碰见观音菩萨了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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