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姐


他们都说我姐嫁得好。她一要出嫁,家里就多了一头牛,三只羊,十只鸡,还有四季铺盖和花布匹。


我不在乎,我不想我姐走。


小时候我俩睡一个屋,她把屋弄得又干净又香喷喷,姨姥姥家的亲戚送她的旧包就挂在墙上,是个在外面上学的姨用过的,圆圆的珠子串成的。她往里面放珠子,各种各样的珠子和首饰彩线,还有几块几毛钱的手链,衣服上贴着的彩色钻石。


她一走,就没人给我烤红薯吃,她是家里最会做饭的人。


所以她嫁人那天,我哭得好凶。大家都说我姐有个好弟弟,我心里很得意,那当然,我跟我姐最亲。


我姐嫁人第二年,家里要盖新房子了,村里好多人都盖新房子了,我们终于不用再住阴湿的老房子,猪从圈里放出来好几回,茅房臭得我都不好意思请同学回来玩。


我爹娘那时候总是喜笑颜开,说以后我娶媳妇有着落了。我还不知道娶媳妇是什么,但也隐隐约约觉得爹娘替我安排好了什么东西,很安心,也很得意,走在路上都扬眉吐气。

人家问我家是不是要盖房子,就好像问我要不要娶媳妇一样。

村里都笑光棍,但我是绝对不会成为光棍的,所以一辈子都不会给别人笑了。


姐常回来,一开始很高兴,后来就坐着不愿意走。

姐夫来跪过,也三番两次来请她,她就那样被半哄半推地带回去。

我姐夫真的是个不错的男人,不是所有男人都愿意对老婆低三下四的。


可是姐还是会往娘家跑。因为姐夫喝酒,姐夫推她,姐夫出去搞生意还会和别的女人来往。

起先我姐会哭,后来就不会了,就好像等我姐夫来哄她一样。我都看烦了。


我十一点钟点起床,听到姐回家了,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屋檐底下补衣裳,怀里是一个圆圆的盘,里面放着碎布匹和五颜六色的针线,白线团团窝在一起,像鸡下的圆蛋。

娘在劝她,爹抽烟,不说话。


娘说话像推磨,来来回回就那么多话,“夫妻日子都是这么过的”“谁家都是这样过的”“他在外面喝酒了”,就这样,一圈一圈慢悠悠地碾过来。

爹还在抽烟,临了,看姐一直不抬头,扔煤炭一样砸下两句话,先吃饭吧,黑了天你再回去。


姐出嫁以后老给我买衣服,但她如今比我穿得好。她要是不跟姐夫过了,她自己也穿不好的,我我的好衣服也没有了。我不懂我姐,她在想什么,我一点也猜不出来了。新房子才盖到第二层,姐和姐夫不拿钱,我以后怎么娶媳妇。


姐以前都替我想的,我也替姐想,她出嫁的时候我哭得多凶,即使后来我知道她出嫁有那么多好处,想到她出嫁那天,想到不再挂她的包的空荡荡的墙,我还是想哭。


姐也不是真的不想过日子,她每次说要离婚,爹娘说她两句,她就不提了。看来她自己也不那么想离婚嘛。

我跟我姐那么亲,我姐却不为我想。

唉,但有什么办法,那是我姐。


我冲过去问,姐,你为啥不知足嘛,姐夫给我们家那么多钱,花一辈子都花不够的。


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一辈子是多久,但是花三年就很满足了,光穿镇里买来的新球鞋,就能在学校走廊里炫耀一星期。


姐手里的针停了,她终于抬起头。我想,她还是被我劝动了,她确实有点无理取闹,但她是我姐,任性一星半点也没关系,她那么好,一定会想通的。

我刚想说什么,就看到她托起放针线的笸箩,朝我一扬。无数的布匹和针朝我落过来。


针当然刺不到我,全都掉在地上。娘和爹都开始咒骂她,说她毒,说她恨自己弟弟。

她竟然想让我变成瞎子,她一定是嫉妒我能上学。我恍然大悟,原来我姐是恨我的,她竟然恨我,恨我能读书,所以她不想让继续我读书。但她不知道针会落在地上,而不是扎进我眼睛里,她没学过物理呀,就是那个,什么引力什么的,好久以前老师讲过。


我看我姐,她跟五年前做针线活供我上学的那个姐好像不是一个人。

嫉妒真是会让人面目全非,善良无私的人都变成这样了。


她把那个笸箩扔了,拍拍身上的灰,走了。

她没怎么回来过,说是去打工了,好像是杭州,也好像是苏州,反正是很大的城市。


不过她不跟我联系,连块糕点都不往家寄,是不是在大城市,跟我也没关系了。

有时候我也想她,她要是回来多好啊,一切照旧,一家人日子还是好好地过,房子也安安生生盖起来,我踩着新鞋,跟同学说,我姐给我买的,可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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